没消多久,瓦西里神父已经明白了,那些把同一真理像讲给上帝本人听那样讲给他听的人,对于他们自己生活的真理却并不了然。在他们数以千计的渺小的、不相一致的、相互敌对的真理后面,影影绰绰地露出一个巨大的、主宰切的真理的模糊轮廓。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个真理,都企待着这个真理,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用人类的语言来表达这个真理—这个关于上帝、关于人类、关于人生的神秘莫测的命运的巨大真理。

  我并不认为我有过童年,童年教人听虫鸟的叫声,我的童年告诉我:你就是那只比米粒还小的虫子,如果你不反应迅速,连一只麻雀都能吃了你,尖叫声都发不出来地被生吞进胃里。

  小学的老师会用脚把同学从教室里踹出去,会把书包从三楼扔下去,会掀课桌,咆哮,莫名其妙拿跳绳抽地板,午休无故留堂,一屋子饥肠辘辘的小孩只准喝水壶里的白开。我意识到事情不对的时候是一个男孩站起来回答问题,老师厉声喝住他:“你不应该这样说答案,你应该在前面加上‘我觉得’!”

  有个被踢倒的同学头磕破了,贴着一小块白色纱布在伤口上,那天我上学和她一起走,我个子矮,抬头看她,阳光太刺眼了,和白色融成一块,我们都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外公劝我妈不要上报教育局,如果她没被辞退,下一个就是我。“她总要踢到铁板的,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一次老师训话,我没低下头,直勾勾看着她,她便叫我站起来,开始劈头盖脸骂我,神奇的是我反应奇快,开始哭,她也就作罢,再叫了一个孩子起来站。我知道了我只是幸存者,我会是下一个,如果我没有阴差阳错地讨她喜欢,我就是下一个,毋庸置疑的下一个,我没有我朋友那样耐摔打,会很惨,不只是一块白纱布而已,我怕血,我连打蚊子时晕开的那点血都怕。

  都不是大事,我明白,我知道,可你能想象对于孩子来说那是什么样的噩梦吗?你不仅要和这人相处,还要无条件接受羞辱,更得抬起头来甜甜地笑,然后嗲着喊一声“黄老师好”。我的童年没有晴天,每天天空都是灰色,这不是比喻,我记得太清楚了,我抬头就看见云的灰色,那么一大块,高高地悬着,好像随时要压下来,能挤压得我的肋骨像外公手里的花生壳那样迸裂,我便呼吸急促起来。

  还有家里,我印象里我的考试从未达到过标准,尤其数学,七十要挨打,八十不行,八十五不行,九十不行,九十五更可惜,我太恐惧了,我太害怕了,小小颅骨里的压力让我觉得眼珠随时要炸开,我的恐惧常年替代体温盘踞在指尖,哪怕是仲夏。我早知道我一文不值,但我必须得假装我价值千金,要值得所有人的期望和付出,我得装作什么都能做到,所向披靡得像雷雨和台风。

  我没有童年,而这童年又沾着我,像我影子的一部分,永远没法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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