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消多久,瓦西里神父已经明白了,那些把同一真理像讲给上帝本人听那样讲给他听的人,对于他们自己生活的真理却并不了然。在他们数以千计的渺小的、不相一致的、相互敌对的真理后面,影影绰绰地露出一个巨大的、主宰切的真理的模糊轮廓。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个真理,都企待着这个真理,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用人类的语言来表达这个真理—这个关于上帝、关于人类、关于人生的神秘莫测的命运的巨大真理。

旅鼠

  • 前几天才知道da*tao*gang(防和谐),仅此以这拙劣的小说纪念死难者

  我的职业有些奇妙,我是狩猎旅鼠的人。每年都有大量的旅鼠莫名其妙要跃进我眼前的这片大河,它们数量之多,跳河之频繁让人不寒而栗,它好小好小, 一只手就能捏紧,密密麻麻像大地生出的脓疮那样移动,最后跃进水里,指望着到达彼岸。我生活的地方没什么东西吃,旅鼠的肉也是肉,总不能让它们白白送死,所以我们打捞它们,把它们抛回岸上,有的非要爬去对岸,我们就开枪打死,把肉拿回来,但河面太宽,到对岸了我们就也不好做什么,只把守着河的一边。

  我还记得一开始只是两三只不知好歹的小旅鼠,我们就架着枪打,一枪一个,也上手抓,但这东西跑起来不要命,后来越发地多,据说是内陆饥荒,旅鼠和人都没东西吃,旅鼠就跑呗,似乎是叫迁徙,动物都是这样,哪里有吃的就去哪里。后来旅鼠越发多起来,还是抱团出现,普通的步枪根本打不过来,于是上头发了机枪,我们扫射,地上血肉模糊,就算旅鼠小,草地上也常常血红一片,这样打回去的旅鼠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吃,去了子弹哪里还剩什么东西,但我是军人,上面要,我就打,然后我领了自己的口粮回家,我就这么活,和旅鼠一样,找吃的呗。结果有阵子旅鼠铺天盖地,虽然普通人看过去可能找不出它们在哪里,这片半秃的荒原还是老样子,它们太小了,但我们能看出来,草丛里,石头后面,树杈上,全部都是,怪吓人的。晚上尤其恐怖,黑压压的原野上风吹过簌簌地响,旅鼠就趁着这声音跑,但黑夜里我们看不清,旅鼠也看不清,常有摔死的,也有跳河后没能游过去淹死的,你真的难以想象这些小东西到底有多执着于那条河,或者说对岸,它们疯了一样要往另一头去,我们开枪,带狼狗嗅,放狗咬,后来子弹不够,还上刺刀,就这样还拦不住它们,每天破晓河面上就满满都是旅鼠的尸体,悬崖下也是,后来我们就不负责捡尸体了,专门有人干这个,不然实在忙不过来,我们折腾一晚上也要睡觉,上头逐渐发不出什么粮食,我的口粮也越来越少,吃不饱就没力气。

  我开始做奇怪的梦,我梦到旅鼠吃我的脚趾头,细细簌簌地啃,那么小的嘴和牙齿能啃得动什么?但是黑洞洞地有无数张嘴,无数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无数具瘦小的身体,连我的白骨都不会剩下,我的脚就消失了,我尖叫,抖落它们,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但是我头上也有,它们紧紧扒着我的脸,一口一口吃掉的眼皮,咬破我的眼球。往往这时候我就惊醒了,这种梦自我开机枪开始就出现,用上狼狗和刺刀后尤其严重,后来我甚至没有办法入睡,晚上整个人和游魂一样。也就是那一次,那一次我用手电筒找到了一窝旅鼠,看样子是妈妈带着孩子,孩子们半大不小,几乎算是成年,母旅鼠尖叫起来用鼻尖推搡孩子,反应过来的几只小旅鼠撒腿就跑,还剩下一只瑟缩在母旅鼠后面不肯走,也可能是吓坏了。

  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她现在也在内陆忍饥挨饿吗?她也会像母旅鼠保护我那样,尖叫着让我先走吗?我当时鬼使神差关掉了手电,我受够了,拉住了流口水的狼狗,寒风蒸发了我身上的冷汗,我对旅鼠说快走。旅鼠背风,没听清我在说什么,我歇斯底里大喊,快走啊,我拉不住狗!旅鼠于是细细簌簌地跑走了,我因为突然视野变暗眼睛难受,凝视着它们跑走的地方,我看到了旅鼠逐渐变大,变成和猫一样大,然后再变大,像狗一样,像人一样,弓着背的人,弓着背的母亲拉着女儿跑走了,消失在了河岸,跳进水中,我同僚的枪声在夜空中闪过,她们倒下了,脑袋浸没在水中,再也没浮起来。我尖叫起来,我同事的手电光打在了我的脸上,他大吼着问我“你干什么?为什么放跑他们?还尖叫,今晚什么都抓不到了你知道吗?”

  “那不是旅鼠!”我尖叫,眼睛里掉出泪水,浓痰哽住了我的喉咙,“那是他妈的活人!人!”

  “什么鸡巴!你疯了吗!”他被我吓坏了。

  “对岸是什么,你实话告诉我,说!”我用枪对着他,他脸都被吓白了。

  “对岸……对岸是他妈的农庄!广播里不都这么说吗!专门毒死旅鼠的农庄!”他结巴了。

  “用你的鸡巴想一想,旅鼠会游去找死吗!千辛万苦游去找死!”

  “跳河就是为了自杀啊!”他被我问懵了。

  “跳河只是为了去对岸,对岸到底是什么!”我体力不支跪了下来,枪从我手里滚落了,“我们每天杀,每天开枪是为什么?是凭什么?”

  “你发烧了!”他大叫,搀起我往回送,我醒来已经是在兵营里了。

  他没有说我什么,只是担忧地看向我,给我倒水的时候凑近我的耳朵说 “你千万不要和人提起对岸,现在严抓这个,被人知道了就是死,咱们军人是格杀勿论,和跑路的一样,知道吗?我们什么都活过来了,不要栽在这里,明白吗?”

  “你知道他们埋尸体的地方吗?”我看着他,他吞了下口水,点点头。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你还发着烧。”

  “行,你告诉我在哪,我好了自己去,不连累你。”

  “……在xx,那地方已经给逃空了,就铲平了埋,埋了不知道多少。”

  然后我当天晚上就翻窗自己去了,带了一把铁锹和小手枪,我怕鬼,鬼怕火药。

  我到了那个地方就开始挖,铲子刚刚下去就敲到了东西,于是我刨周边的土,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骨骼,铲子不管从那个角度下去都会很快撞到硬物,我就徒手刨,顺着骨骼刨,那根本就不是旅鼠的骨骼,旅鼠的骨骼太小了,也不像人的,光一根骨头就比人大得多,等我刨出一根骨骼的时候我发现那是象牙,是他妈的象牙,底下交错纵横,全部都是埋起来的象骨,几乎没有土,这整片地只有薄薄一层土,难怪种什么死什么,全是森森白骨。

  我不相信,又去摸那象牙,那牙轻轻一碰就散开,和刚刚完全不同,那东西碎成无数碎块,每一块都是旅鼠的头骨。

  我哭着把它们埋回去,我说对不起,说快跑,说放过我,说杀了我,但它们都是白骨,它们哪里会动?什么都晚了,我透过哭肿的眼睛看到了无数的旅鼠围着我,黑洞洞地有无数张嘴,无数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无数具瘦小的身体,就这么围着我,什么也不做,不出声,不窸窸窣窣地动,就围着我,我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指尖已经皮开肉绽,脚趾也是,几乎看得到里面的白骨。我流出的血那么少,甚至染不红任何土壤,而我杀死旅鼠的时候,它们那么小的身体里血液无声地涌出来,每一块它们的尸体躺过的地方都是血红一片,深深渗进地里。

  我看到自己的手指脚趾逐渐萎缩,变成细小的粉红色爪子,覆盖上栗色的绒毛,我的鼻子往前突出,门牙变长,脸上长满了毛,我变成了旅鼠,我听清楚了它们的话,“对岸是有吃有喝的农庄,不用害怕被捕猎,不用害怕被运过来送过去,不用害怕无缘无故被活剥了吃掉,只要游过那条河,只要想办法过去了,留在这里也是死,横竖都是死,不如一搏”,尽是这样的话。我哭了出来,旅鼠不是在自杀,旅鼠是在求生,我看到那只母旅鼠带着孩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晶亮的眼睛眨巴着,我大声尖叫,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天空中我的枪声像往常无数的夜晚那样一闪而过,我小小的身体里嵌了一颗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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