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消多久,瓦西里神父已经明白了,那些把同一真理像讲给上帝本人听那样讲给他听的人,对于他们自己生活的真理却并不了然。在他们数以千计的渺小的、不相一致的、相互敌对的真理后面,影影绰绰地露出一个巨大的、主宰切的真理的模糊轮廓。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个真理,都企待着这个真理,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用人类的语言来表达这个真理—这个关于上帝、关于人类、关于人生的神秘莫测的命运的巨大真理。

欢迎来到米格镇_众生相 Chap5

铁匠今天早晨看见窗外的灰色幕布依旧很想骂人。

 

当他的脑子彻底被窗外湿冷的雾气贯穿而清醒时,他已经走在路上了。他挤在人群中,勉强从中钻过,像一只滑溜的鱼,他努力不去看那些身边的人,他们都比他高得多,但是深浅不一的各种灰色眼睛带着各自的焦灼和迷惘,还有如出一辙的麻木直视前方。

 

他很想逃,特别是当他的脚跟被挤得高高抬起,几乎像是被人群熙攘的肩膀挟持的时候,他就像一只被鱼钩吊起的鱼儿,绝望地臌胀着鲜红的腮。他讨厌那些灰色,他讨厌那些脂粉的人造芳香,所以他总是向往那些纯粹的颜色,他向往那些站在炭炉边的工匠。但他并不害怕,他正是要去找米格镇最西边的那间工作室,那里是他的老师。

 

他只制造刀剑,而他的老师铸造甲胄和盾牌。他希望关于防御器械的知识可以帮助他拓宽思路,所以找上了他。说实在的这位老师也确实令他受益匪浅,因为很多专业的技术和定义他作为一个从未被训练过的人,浑然不知。而且是如果没有这位老师他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那种程度。但那些事物又是那么重要。

 

他是一个异常矮小而干瘦的人,佝偻着后背,身体里的水分像是被时间吮吸殆尽,又像是被米格镇那一轮白日烤灼所致。他干这行很多年了,从一位青年到佝偻这后背。他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对近乎紫黑色的眼睛,如果你不仔细看你还会以为那是稀少而珍贵的黑色。铁匠一开始也以为那是黑色,后来他在看到他转动眼珠的时候发现那是黑色隐形眼镜。黑色是睿智的象征。所有这样的人都拥有一双黑色的眼睛。

 

他一直抱有着一种崇敬的心态看着老师干瘪的手是怎样在盾牌上细细雕镂出纹路,看着他在为红热的铁器整形时的果断和娴熟,看着他在谈到那些格斗场上的劣质铁器备受称赞时的激愤。他觉得那是某种标杆,颗粒无收却坚持不懈,摆脱世俗的枷锁,追求真正的美。

 

所以他努力地不去想这是为什么。

 

那天一切都照常地进行着,他还是看到了戴着金色袖扣的西装革履的老师,在寒暄之后他便坐下来开始琢磨那面未完成的盾牌。而老师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地给自己的烟斗点上火。他总是抽很劣质的烟,味道非常呛鼻,而且他又不喜欢开窗通风。铁匠总是被呛得不停咳嗽,他感觉自己的肺腔只消一个下午就会变得煤炭般漆黑。老师吧嗒吧嗒抽着烟,反反复复讲述着自己的金色袖扣是在一场很大的展览上获得的奖励,尽管那是他这么久以来唯一的奖励。他把那副得了奖的甲胄摆在床边,每天都带着虔诚的表情用最柔软的丝帕擦拭,那表情活像在敬拜一位神明。这是他每天的必修课,而且都要擦上好几遍,频率之高让铁匠怀疑他会不会把丝帕磨破。

 

铁匠第一次看到他擦拭的时候感到震惊,第二次感到同情,他认为这位老师把美作为信仰。

 

而今天,他第无数次在余光中瞥见了这位老者背对着阳光擦拭这副甲胄,他清晰地知道阳光将以什么样的角度勾勒他的轮廓,他清晰地知道当他转头擦拭手部护甲的时候眼睛里的紫色会因为光的折射而无比晃眼,他就是因此知道他的黑色是假的。他也知道这副甲胄的面部是以什么为原型铸造的,他努力不去回忆当初意识到这点时漾上喉头的恶心和眩晕。

 

它的面部,和那位老师一模一样。

 

大概没有什么人会看出来吧,铁匠这么想着,因为那头盔明显是为一个饱满而健壮的青年人而设计的,但如果稍微留神看一看的话,这位青年其实就是充了气的老师。

 

这令铁匠感觉脚下一空。但这并不算什么。

 

过了一会儿这位老师的妻子走了进来,那是一位双眼乳白犹如瞎子的年轻修女,铁匠并不清楚为什么她会跟着这位老师,这并不是因为她是修女,米格镇很多的修女都会结婚生子,而是因为这位老先生和她的年龄明显相距甚远,虽然他们都说自己三十岁。但这位修女看上去像一位十来岁的女孩儿,苍白而柔软;而这位老先生至少也得五十岁了,他甚至无法挺直自己的后背。两人都没有可以糊口的工作。老师目前的银子就是来自铁匠这种学生和妻子的口袋。

 

不过对于一点铁匠倒是诚心诚意相信的,那就是她的眼睛大抵是瞎了。

 

这位老师的脾气非常非常暴躁,时常几句不和就当着徒弟甚至是徒弟的雇主对自己的妻子泼妇般破口大骂,而且说真的,他们吵起来的事情没有一件是这位老先生在理的。每次老先生提起结婚都会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说什么这位假心假意的妓女骗了他,令他的父母伤心欲绝云云。而且每一次都是大吼着要离婚。或者那位修女的父母好容易给她在教会找了个工作,老先生却执意要她把那工作让给他;又或者修女口袋里掏不出银子时老先生不断强调自己怎样怎样伺候这位修女而她连这点忙都不帮。那位修女总是战战兢兢地在胸口画上一个十字,流着泪小小声地祈祷。

 

铁匠曾经劝过这位老师,可是老先生轻蔑地说:“你还小,懂什么,弄你的水果刀去。”

 

所以他也就没在多管闲事,尽管每次他把目光从那对争吵着的夫妻上移走时都会下意识摸一下口袋子那把左轮。

 

后来情况愈演愈烈,老先生每敲一下铁块都要夸奖自己不下十句,他甚至开始拿鞭子抽这位修女,烟叶的消耗也越发地快,擦拭的频率高得令人咋舌。

 

他在枯萎和收缩,一点一点褪去了原本的颜色,变得易碎,变得枯黄。

 

他一定是很绝望的吧,拼搏了这么多年却颗粒无收。铁匠这么想着,但心底隐隐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原谅他。永远。


他感觉自己脚下的路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尽管他早就知道这条路会坍塌殆尽,但他还是感觉到绝望,就像一个将死的人一直盯着心电图,微弱地一小口一小口呼吸。

 

那天铁匠也坐在板凳上琢磨着自己的盾牌,眼角瞄向这对又一次吵起来的夫妻。

 

老先生转身去找皮鞭。他用的并不是普通的皮鞭,而是末尾打结的九尾鞭。

 

铁匠咬住了下唇,他有对痛觉过于敏感的毛病,而且很严重。所以当他看到那位修女被一下一下抽打时,金属胳膊和肩膀的衔接处总会隐隐作痛,这让他想起了以前的日子。

 

这次这位老先生抽打得各位卖力。鞭子一次次划破空气的声响异常刺耳,他把那位修女的手捆在了床腿上,就这么迎着窗外的光一次次扬起手里鲜血淋漓的皮鞭。修女的呜咽和燃烧的烟草味儿一起回荡在房间中,细微却震耳欲聋。

 

铁匠坐着的角落照不到光,所以他就蹲在阴暗中像欣赏舞台剧般,安静而绝不平静地看着这场“闹剧”,这比窗外高悬的旭日更让人绝望的闹剧。

 

所以我一直以来向往的都是些什么呢,他想着。寒意顺着脊梁骨缓慢攀升。

 

那条路彻底崩溃,碎裂成一粒一粒的石子,一缕一缕的尘土,名为理智的利刃贯穿了他的心脏,那些早就找到的答案被瞬间推到他的面前。他们安静地存在,毫不动摇地存在,却足以摧毁一切。


其实我们早就知道,只不过心照不宣。

 

在那位老先生第十一下抬起手准备抽下去时,枪声响彻了整栋破陋的茅屋。

 

他惊愕地转头看向那位矮小的年轻人,看着一丝阳光滑进他的橙色眼睛,看着那只不知何时上好膛的左轮,还有橙色眼睛里翻滚的绝望和愤恨,还有一种莫须有的平静。

 

那发子弹并没有射穿他的头颅,而是不偏不倚打爆了他的金色袖扣,现在它只剩下一小圈金色的边缘,白色的袖口无力地耷拉了下来,金色小圆环掉在地上轱辘旋转。

 

继而归于死寂。

 

 

 

 

后记:

 

铁匠还是不喜欢被挤在人堆中,他还是努力不去看那些身边的人,他们都比他高得多,但是深浅不一的各种灰色眼睛带着各自的焦灼和迷惘,还有如出一辙的麻木直视前方。

 

他很想逃,特别是当他的脚跟被挤得高高抬起,几乎像是被人群熙攘的肩膀挟持的时候,他就像一只被鱼钩吊起的鱼儿,绝望地臌胀着鲜红的腮。他讨厌那些灰色,他讨厌那些脂粉的人造芳香,但他再也不会盲目地去向往那些颜色了。

 

铁匠今天早晨看着窗外的灰色幕布,面色凝重。

 

 

 

 

PS:感觉真是写得前所未有的糟糕………………救命……果然身边的人不好写……但是这可以说是最真实的一篇了吧,为了尽量不让它戏剧化而不敢妄加描写,结果就变成这副鬼样…真是抱歉…大概有空会重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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