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消多久,瓦西里神父已经明白了,那些把同一真理像讲给上帝本人听那样讲给他听的人,对于他们自己生活的真理却并不了然。在他们数以千计的渺小的、不相一致的、相互敌对的真理后面,影影绰绰地露出一个巨大的、主宰切的真理的模糊轮廓。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个真理,都企待着这个真理,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用人类的语言来表达这个真理—这个关于上帝、关于人类、关于人生的神秘莫测的命运的巨大真理。

3

  “你知道,有生长鬼故事的森林晚上是鲜有行人的。但我也见过有人铤而走险,有的是逃犯,有的是小偷,有的是土匪,最神奇的一次,我见到了一个新娘。你一定见过新娘的衣服,白无垢是很漂亮的,缀着点红边儿,任何女孩子穿上都像天仙,叫人讨厌不起来。那天晚上我翘着脚在树上坐着,看到一个女人穿着一袭白衣跑进林子里,脚下的木屐踩着一地野草,窸窸窣窣地响着。一开始我还以为真是见着鬼了,都准备好拉开弓,搭好箭,结果我定睛一看,女鬼会涂口红吗?会扑上白粉吗?会惊慌地闯进来吗?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才发觉她只是没带白盖头,那一身白衣分明是白无垢!是个新娘哩!我下到低点的树杈上,发现是个十分年轻貌美的姑娘,手上举着一条麻绳。我看着她站到一棵老松树旁边,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愚笨如我在看着她捣鼓出那个吊环挂在树上的时候我也明白了,她是来上吊自尽的。

  我那时候根本是懵的,哪有穿着白无垢自尽的?再说了,要自尽,悬梁便是,为什么要来这深山老林里?她收拾得很妥帖,也不像被生计所迫,活不下去的样子,甚至我觉得她应该来自什么富裕的家庭,我也不知道呀,大概是所谓气质吧。总之我看着她把脖子套进那个环,绳子绷直了的时候,我没多想,拉开手里的弓,用箭射断了拿条绳索。哎,我就是爱多管闲事,但她还那么年轻!

  她摔在了地上,惊诧地看着断掉的绳索和落在她身侧的箭,抬头大声喊了一声:“是谁?” 我哪里会应,天这么黑,她也看不到我。我看她环顾四周,开始啜泣,然后转成嚎啕。她哭了很久,而我一直在树上站着。最后她气息稳了下来,对着林子喊:“是那个武士的冤魂,是吧?要我活?你这食人的罗刹倒也劝人惜命?你懂什么?但连你也叫我活,我就活吧!”

  我懂什么?我还真答不上来。其实活着是很容易的事情,有时候大家在人堆里过久了,就会被卷进去,会觉得出了什么事就没法活,只能一死了之。京城像条鲶鱼,被鲶鱼吸进去了,在它湿漉漉的肚肠里越走,越会觉得路窄,眼前只有那一条道似的。其实没有,天地宽广着呢,容得下所有人好好过活。

  然后她就走了。

  你能相信吗,那年秋天,她又来啦。这次她剪掉了鬓,是个成了婚的妻子了,穿着老气的和服,也是一脸阴沉地走进来,拿出了麻绳,打好了结,还是挂在那棵老松树上。

  那时候我已经明白了,她的坎还是没过去,她还是回到了这里,她走不出去。女人总比男人少些选择吧,像我,逃出来做了浪客也一样活,她就没办法。大抵是被逼嫁给了什么厌恶的人,我也猜不出来,猜出来也没用。我害了她,我这样觉得,如果她一定要嫁给什么王八蛋,一定要走什么不愿走的路,在她还穿着白无垢的时候,我就该成全她,而不是逼她接着痛苦。我害她必须下两次死去的决心,还要受一整年的折磨。她说的也没错,我什么都不懂。

  然后我就转身走了,我没有用箭射断那条麻绳。

  后来就是哭喊的家属呀,筑坟呀,做法呀。后来我也去看她,我住在山里,记不得日子,但枫叶一红我就去看她。

  后来我想,大概是我多心吧,但她再特意跑来山上,特意再找这棵松树,说不定是要我再阻止她一次呢。”

#浪客的怪谈#

没有要说什么,造化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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