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消多久,瓦西里神父已经明白了,那些把同一真理像讲给上帝本人听那样讲给他听的人,对于他们自己生活的真理却并不了然。在他们数以千计的渺小的、不相一致的、相互敌对的真理后面,影影绰绰地露出一个巨大的、主宰切的真理的模糊轮廓。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这个真理,都企待着这个真理,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用人类的语言来表达这个真理—这个关于上帝、关于人类、关于人生的神秘莫测的命运的巨大真理。

欢迎来到米格镇_众生相 Chap6

Chapther6


这次的伤口也没有愈合。


当僵尸先生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正在系上那件紫色的袍子准备出门,紫色在罗马时期是尊贵的象征,尽管现在不是。他指尖的细小割伤依旧散发着腐臭,黑色的脓血缓慢地渗出伤口,而其它缝合的伤口像板着脸般肃静。僵尸先生虽然死过,脖子上的硕大割伤到现在都还没有愈合,但他不知道犹豫什么原因诈尸了。这令他很是欣喜,毕竟如果那时候就死实在太没趣了。


但他的伤口始终不能愈合,就算这场悲剧已经过去了十余年。


不过他一直没把这当回事,因为只要缝起来就好了,只要用黑色的线简单地缝起来让它们不至于进一步扩大就好了。他并没有痛觉。



大概是因为他死过一回,他对痛觉最后的感觉就是脖子处顺着冰凉的刀剑扩散在气管和温暖的筋肉之中火辣辣的刺痛,还有完全闭上眼前铺天盖地的强大眩晕和窒息感。从那以后关于痛觉的开关就像是被掰坏了,再也打不开。



就算没有痛感,他喃喃着,看着自己身上的无数伤痕。



人生依旧充满了伤痛啊。


当他的朋友在舞会厅里看到僵尸先生的时候,他身上又多了不少拼接的痕迹,他坚持用黑色的线缝合伤口,因为他并不希望它们被忽略。他从未遮掩自己的伤口,他一直认为那是一种荣耀,越是历经血洗的盾牌就越是破旧,越是布满刮痕的刀剑就越是美丽,崭新而光滑只不过是世俗对“光鲜”的定义,那是尚未褪去的胎毛,是孩童身上的乳臭。他坚信他的躯壳也是如此。


他用红色的线来缝合自己脖颈处的伤口,以此来彰显自己的久经沙场。他一直认为越是多的鲜血就是越多的经验,那些凝固的黑红即是瞳仁的染料,只要布满伤痕,瞳仁便会幻化作稀有的漆黑,象征智慧的漆黑。


那位友人强忍着厌恶狠狠灌了一口杯子里的红酒,她一直受不了他身上的腐臭味,偶尔还可以看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只只蛆虫啃噬着自己的伤痕,那场面对她来说有点刺激过头,生理上对腐烂物本能的排斥让她每次都无法舒展开紧皱的眉头。她曾经询问过他为什么不做一些简单的伤口处理,为什么要这样放任蛆虫和苍蝇打扰自己的生活。僵尸先生只是微笑着说,没有刮痕的铠甲不过只是半成品,那些伤口比什么珠宝都华美,它们是荣誉最直接的见证,不朽唯一的证据。


“什么鬼话。”这位女士轻蔑地眯缝着双眼,瞳仁中一向温暖的米黄也晕开一阵鄙夷与不屑。


今天僵尸先生也毫不介意地站在她面前,他一直认为这位女士的不友好是对他的一种嫉妒,也就是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认可。他热爱这种感觉。这让他感受到自己向目标中的黑色愈发靠近。


他一如既往开始对着她絮叨着自己当年被划破喉管是多么痛苦,没有痛觉是多么危险,但他将此视为上帝的恩赐,因为他向前时不会因此而驻足。他头顶枯萎发馊的芹菜桂冠微妙的酸味和苍蝇翅膀的嗡嗡仿佛也在殷勤地附和。


上帝啊,已经这么久了他还是没有发觉吗?女士边听边翻白眼。


“恕我直言,”这位女士在他的絮叨告一段落后终于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地说,“我已经无法忍受你身上的味道了,而且这样也确实很危险,我奉劝你花点时间在处理伤口上。”


僵尸先生只是冷哼两声,他认为这位巫女试图把他从荣耀的路途上引诱下来,他认为这位女士只是不甘平凡,想拉自己垫背。


“你难道不认为这样很棒吗?”他高高昂起下巴。



“很棒?”女士耸着肩从喉管中挤出一阵冷笑,“这很幼稚。把自己没有痛觉当作炫耀的资本是一件愚蠢之至的事情。”


“你又懂什么?我的喉咙受过那么致命的伤,我值得‘没有痛觉’这奖赏。”僵尸先生有些生气了。愚蠢?这么污秽的词语怎么能和高贵的自己相配呢?


“你的伤口其实都是小伤而已,是你自己在把它刻意扩大,昨天你只不过是被碎玻璃擦伤了食指,可今天它就快要断成两截了,除了你自己闲着没事使劲掰之外我找不到其他解释。而且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回你扭伤了胳膊,第二天它居然就掉下来了。”女士指了指他出门前刚刚缝好的食指说道。


“我是为了荣耀这么做的,你又懂些什么?伤口对骑士来说是至高的褒奖!”僵尸先生趾高气昂地抖了抖肩上的紫色袍子。


“所以你只不过是为了荣耀?你这样又和那些站在门口的肮脏妓女有什么区别?你也早该知道了,荣耀不是那么回事。顺便紫色是囚徒的颜色,它属于王者的年代早已过去。”女士用手上纤长的烟斗一下一下敲击着空气,咄咄逼人。



“那么证明给我看啊,证明我至今所受的伤无法成为我进阶成智者的台阶?证明伤痕不是成长唯一的途径?证明不朽并不只是伤痕的堆积?”他把袍子一扬,想去取腰间别着的皮鞭,如果这位巫女无法自圆其说,他打算在这里当众将她结果,让她为玷污荣誉而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说的。”那位女士迅速拾起餐桌上的一把银质餐刀抵住他的下颚:“我要将你脖子上那一圈无聊的红色缝合给拆开,你自己去判断吧。”


“好啊。”他依旧面不改色,因为伤口随时可以缝合回去,现在他就只想狠狠羞辱这位女士,让她像被剥光后抛在聚光灯下一样经受的灼烧和洗礼,好彻底磨灭她那匪夷所思的傲慢。


可当她一条一条挑断那些线的时候,僵尸先生不知为什么有些紧张,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他就是没来由的……十分心虚。



反正结果很快就要揭晓了,有些无意义的悬念才是给这场处刑添彩,他这么开心地想着,高傲地勾起嘴角。


“好了,你自己摸一摸脖子吧。”


僵尸先生信心满满地伸出手盖上脖子,心脏却在瞬间坠入冰窟般窒息。


那位女士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雕塑般凝固的僵尸,看着他橄榄绿的眼睛像被掏空一样震惊而茫然。她看着那只手像是惊慌失措一样反复摩挲着脖子,非常不屑地冷笑着,随后大踏步走出舞厅。而僵尸先生就站在那里,眼眶中流出了漆黑发臭的脓血,眼泪一样缓慢淌下。


是啊,他想起来了,紫色确实是囚服的颜色,它早已不是凯撒的荣光。


此刻他像被剥光后抛在聚光灯下一样经受的灼烧和洗礼,彻底被磨灭了那匪夷所思的傲慢。


那里光滑而柔软,犹如初生婴儿的肌肤,没有任何伤口,光洁如新。


可他死了,真切得犹如从未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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